第12章一点小意思
小意思不小,大了就莫意思太阳从窗外直照过来,落在杨春风的书桌上,杨春风的手微微有些发汗。杨春风吁了一口气,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,这种感觉从水粉疯了一直没过去。当然,杨春风不是说太阳。太阳很好,太阳就在天上,看一眼就能晃花杨春风的眼睛,杨春风是说这封信。杨春风怀疑这封信是假的,一位副县长委托秘书跟杨春风开的玩笑。这么认为有两个原因,一个是杨春风不相信哪个副县长有那么多时间写这么长一封信,另一个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,这样的事。尽管这怀疑是无根据的,但杨春风仍然顾忌这一点,对这封信没法明确态度。杨春风想先把它放一放,等看过阵子之后再细细想一想。杨春风赶回来大约是一周之后,接着又因为到省城看望一位朋友耽搁了一些时日,等杨春风把身边该做的一些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,又拿起了那封信。杨春风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,他要去清江镇里,白天黑夜地走走看一下这个镇,看一下这个副县长的念头来由。
清江镇是个古老的川北大镇,规划格局颇似战争的产物,但也不乏诡异之处;处处飘溢着酒香和麻辣香味,也不乏美艳温暖的暧昧;古老的街巷,不乏现代人的思维着装。镇政府在一片闹市的后面,灰色的砖墙,大门楼,挂着一排的大牌子,白漆黑字。镇政府大院里没铺水泥地,只覆了一层很小的鹅卵石,平平的,个别石头松动了,走在上面咯咯作响。阳光已经有些淡了,天色却显得有些浓艳,像水彩画似的,把镇政府大院映得像一块舞台上的灯光布景,灿烂辉煌的样子,很好看。看过后,你有一种再也忘不掉的感觉。几位镇干部模样的人,正聚在几盆室内花盆前,评论着几株月季花。那是几株红黄紫粉四色月季,开在一处,艳在一处,确实很惹人眼目。杨春风走过来时,刚吃过午饭的他们看了杨春风一眼,招收打声招呼,又掉过头看着花,议论去了。这时,一位秘书模样的人大步向他走来,到了杨春风面前热情地说,刘副县长刚走。杨春风吃了一惊说,刘副县长,前任镇长?秘书顿了顿说,是。听了他的话,杨春风被惊得许久也没说出话来。杨春风想,他不是说要去中央党校学习吗?咋个又不去了,没明其妙!杨春风从清江镇回来,又收到了一封信,这是个快件,信封上写着清江县人民政府的字样,杨春风猜是前镇长,现在的刘副县长寄来的。打开一看,果然。信的内容如下:杨春风同志:你好!
我刚来此地一年,家还在清江,算是异地生活吧,一周见一次。
现在,我坐在县政府的办公大楼里给你写信,你一定很奇怪吧,我已经是清江县的副县长了。本来我要去中央党校学习了,可是县里忽然调我去做副县长,谈话的时候我都昏了,差一点儿休克过去。你不要笑我又官迷心窍了,又走火入魔了,你晓得副县长意味着啥子吗?那是千百万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一个梦啊。现在,这个梦变成现实一下子落到我的头上。它一下子就将我,刘大头刚刚平和下来的心境撞击得粉碎,我立时觉悟到以前所受的屈辱、委曲、痛苦、失落、惊吓、恶梦、困惑、尴尬等等一切不好的东西,与副县长这个巨大的荣誉比较起来都不值一提。我不晓得这个觉悟是退化还是进步,但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职务。至于过去,我觉得是一张纸:一张写满各种各样东西或秽物的纸。处在我今天这个位置,我已经轻而易举地将它翻了过去。我是县里虽不是最年轻的副县长,对于未来我信心百倍。对了,这里有一种不成文的说法,县级干部死后就可以立碑了,你好好干,将来我死后,我的碑文就由你这个大才子来写。当然,为了你将来言之有物,我在做副县长期间会努力把握机会,努力好人拉你上来。
当然,我在清江还有一个妹妹,她就是镇里干部刘二丫,还需你照顾。有时间,到县里来玩。即颂,新年好!刘大哥二00一年十一月十三日读完这封信,杨春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。笑过之后,杨春风忽然意识到,他的工作越来越难做了。“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”,两千多年前,司马迁老先生就曾这样喟叹过。世事浮沉了那么久,到了二十一世纪,这句话仍然牢固地扎根在大多数人的心中。只是,当时的司马迁没预见到:在两千年后,名气会成为获利的途径,在这个注意力经济时代,除了挖煤、搞房地产和抢银行,想发财,出名恐怕是最佳选择。
在刘副县长说明之前,在杨春风的眼里,刘二丫这个名字不为人知,估计就连清江中学的学生都不晓得有这样一位校友。对刘二丫来说,靠上副县长的意义不一般:凡是晓得副县长权力的人,无论男女,都会记得许多女人扭得摇曳生姿的小蛮腰,顾盼间似笑非笑、风情万种的含情目,朝着副县长而去。为啥,一个字“钱”。刘副县长能不能成为省长姑且不论,美女的风姿已经注定是会在刘副县长心中驻足的。
权力的魔方具有神奇的力量,与权力作梗,啥子法律、啥子道德都逾越不过。权力的大旗下,总是随行美女的影子,权力变成了滋主性爱的温柔镇。让人深思的,在现实主活中确实有少数领导干部拉帮结派,行贿受贿,跑官要官,腐化堕落,成了女人的攻击目标。刘副县长来信,无非说明两点,一是他是刘副县长,可以拉他一把。二是他的情人在镇里,望他提拔并关照,同时,给他看管者。这些,杨春风是很清楚,也很明白的。
晚上,顾大年有事让杨春风去了一趟,听杨春风隐约说了刘副县长的事,顾大年便给杨春风讲了个故事:东汉的杨震先生,不大敢做贪污之事。杨震先生去东莱任太守,巨野县县长王密赶忙越过县界来迎,把杨震先生安排到自己的地盘上视察工作。夜半时分,王县长“走夜路”来敲门来汇报工作,顺便把一个箱子呈上来。杨震先生不肯收,王县长于是就劝说:“一点小意思,不成敬意,况且三更半夜的,没啷个知晓。”杨震先生正色道:“天知,地知,你知,我知,何谓不知?”据说,王县长只好悻悻地把金子重放到箱子里去了。
天知,地知,你知,我知,这四知里头,大家都应该明白,前“两知”是杨震先生打的官腔,等于是说:行贿是党纪不容许的,是法律不容许的!有资格纳贿的,啷个没在台上这么说过?后“两知”才是真话,许多的贪墨案子被拱出来,就是因为你知我也知。其中的“你”若是被双规了,一五一十把行贿的情况交代出来,“我”能不承认?是直接送的,“我”在场,“你”在场,哪里耍赖去?杨震怕就是怕这一点。有怕就好,一怕,就怕出来一个“四知”的佳话,流传出了个清廉的好领导来。
你知、我知这两知,其实是压在贪官头上的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。若是你不知我也不知,咱们不直接交易,成立一个行贿受贿的中介公司,那多好,历史上还真有这么做的。
李莲英是个通天人物,能够通达最高领导榻榻米边的,都是通天的。所以,他是地方官员公关的第一人选。但是这家伙不太好接触,省长来京办事,他都可能睬都不睬,何况市长县长那六品七品芝麻官。他也不爱下基层去刮地皮,平时不太往地方去搞视察、搞检查。“凡外省大官来京陛见者,均谢绝不与通往来,即有造谒者,亦不答拜也”。实在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凛然模样。若想升官却“非夤缘李莲英不可”,这给当时的大官、小官出了一个大难题。
“有关道某者,得赀甚丰,入都谋干,欲升擢疆吏重任。”这个关道,在地方上贪污了一笔钱,他觉得自己有钱了,应该升官了,想升一级,去当封疆大吏,给国家“担更重的担子”。有告之者曰:这事情没李莲英绝对办不成。可是,这个关道在京城钻营了近乎半年,啷个也无法接近李莲英。一天,“忽有旧友某京曹者”来拜访关道先生,听说他这么不开心,就邀请他去白云观一游,散散心,没想到竟碰到了李莲英陪“太后驾临也”。这个关道的眼睛瞬间发亮,李莲英经常来这里,一定与道士的关系特铁,把道士摆平了,就等于把李莲英搞定了。这京曹说有点为难:“吾与道士虽甚稔,然李轻易不肯为人绍介,虽言之恐无效。”而关道自然觉得这个“京曹老友”说这番话,其实是在抬高“要价”,马上就说:“吾此行已拼二十万,苟得当,尚当别为足下寿也。”这京曹自然假意推脱一番,暗地里早已心许,答应替他“摆平”道士。
其实,他们两人都不晓得,白云观早就是李莲英的受贿“办事处”了,观礼的道长是这里的“驻京办主任”。李莲英把这办事处选在这里,不显山不露水。佛道之地,是神圣之所在,道长是“四大皆空”的人,啷个会怀疑到他头上去?在这里,没不能谈的,只有谈不拢价的。20万两银子,少了。关道只能管付款,不能与道士见面,他想直接跟道士去谈,道士一口回绝。道士只与京曹谈,京曹转述道士的话说:“彼已索三十二万,道士须五万,然则,殆非四十万不能办也。”关道也就咬了咬牙,40万就40万,“苟达目的,必竭力为之”。
40万元送了出去,事马上就办了,立竿见影啊。李莲英据说是不受慈禧太后之赏赐的,每有封赏,他都拒绝,也从不向慈禧太后提解决“职级待遇”的要求。“莲英终身不过四品,恪守祖训,虽太后赏之,勿受也”。所以“太后以为知礼,而不知其在外间招权纳贿,早有九千岁之称也”。李莲英一个太监,他不在官场里,自然,反贪官反不到他这里来,他官都不是,你反啥子贪官。既然“你知”、“我知”的问题解决了,自然也就“无知者无畏”,放肆地去贪了。贪污受贿这么多,一点事情也没,反贪污从没反到他头上来,得益于他那“中介公司”的好点子,他开创了买官卖官的一个“新时代”。所以,即使西太后见阎王去了,他也一点事情都没,没啷个来揪他,他的日子也过得特别逍遥。
刘副县长疼那刘二丫比疼婆娘还要多些,这不光因她比他婆娘更美。刘二丫娇小玲珑的样儿叫人高马大的刘副县长怜、小鸟依人的神态,叫刘副县长恋,和刘副县长乖巧的默契叫刘副县长醉,尤其那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好像没一刻不在坦荡地迎着刘副县长,那双丹凤眼清澈闪亮,每时每刻向他发出一串串欣赏、赞许、求助、呼唤和渴望的波光,大概没一个男人会不被它那荡漾的涟漪所降服。刘二丫婚后一年多,她男人被村长逼的去外地打工去了,好端端的一个家只剩下她和一个刚一岁的嫩崽。在那些日子里,刘副县长及时伸出了那双温暖的大手,帮刘二丫做着家中男人该做的一切,也威慑着所有垂涎她的无赖。
这年春天,刘副县长偷着帮刘二丫买了头奶牛,挤奶给孩子喝多少帮衬点刘二丫娘俩。刘二丫,也将卖第一桶奶的钱,帮刘副县长买了两条红内裤。刘副县长见了,很是激动。
不久,那头牛老萎靡不振,刘副县长对刘二丫说:“它一定是缺少性生活,你想哈,你每天都要挤它四次奶,要是我每天也挤四次奶,几个月也不弄你一回,你能精神得起来不?明天,我赶它去配种站吧。”刘二丫只好将信将疑地点头。
没想到,被窝里的糊涂话,被竞争对手录了相捉了奸,她们还不晓得的。
刘副县长被捉奸的第三天,清江镇发生了一件令于三娃和水蜜桃都非常愉快的事。当时,于三娃从外地回来正蹲在自家菜园子里,将一摊热热的秽物排在自家地里。没曾想,一只黄蜂伏到他的屁股上,狠狠蜇了他一下。于三娃差点疼得跌在地上,心里就更怨恨刘副县长:要不是村长扒了龙家村各家猪圈、厕所,自己肯定不会蹲在这里,也断不会被黄蜂蜇的。于三娃抬起头,无意中透过那密集的辣椒枝叶的缝隙向村头看去,却见一辆红色桑塔那车驶向刘副县长家,在他家门前停下,吓跑了旁边的几只狗。车门打开,有两个人把刘副县长从车里扶出来。那两个人,一个是刘副县长婆娘,一个是刘副县长妹妹,面色都惨惨的,难看得很。刘副县长耷拉着脑壳,任由别人搀着架着一摊烂泥一般,全没了往日的威风。正在这时,水蜜桃匆匆来找于三娃。于三娃边拎着裤子从菜园里出来,边对水蜜桃说,你跑这么急干吗?水蜜桃用沾满面粉的手抹一下秃脑壳上的汗,说:“你晓得吗?刘副县长得了脑瘤唦!”
于三娃一愣,本就不大的眼睛在阳光里使劲眯着说:“真的吗?”水蜜桃嘴里喷着臭臭的蒜味说:“真的唦,县长弟弟刘扁头说的,刚刚,刘副县长妹婿从城里打了电话来唦!”于三娃吸溜一下鼻子,说:“狗怂的刘副县长,你也倒了大霉。”
水蜜桃听了,憨憨地笑了笑,三娃说:“啷个叫他睡了我女人唦,活该。”于三娃说,“水蜜桃,我俩去喝酒吧?”
水蜜桃说:“喝唦!”
医院回来后的那些日子,刘副县长便躺在床上,脑子里有些浑浊。刘副县长女人有时会趴在床边,呜呜地哭一会,刘副县长便翻一个身,对女人吼一声:“你哭个屁,我还没死唦!”
刘副县长的弟弟、妹妹忙着四处筹钱,医院。听说,这样的手术,费用要十多万。村里和镇里、县里的干部,一一来看望副县长。刘副县长心里烦,便很少开腔。刘副县长很寂寞,便让儿子刘北川扶着自己,在村子里走走。刘副县长手里握着一条毛巾,不时地擦擦汗。刘副县长先去了村头看了村办胶合板厂。那厂,因为销路不好,停了产。当初,研究办厂时,村委的几个干部都不同意。刘副县长阴沉着脸,一拍桌子,瞪着眼说:“是我说了算,还是你们说了算!”干部们相互看了看,都不开腔。那厂,便办了。
此时,刘副县长看着眼前码放整齐的木板,叹口气。来到湖边池塘旁。那池塘,大大小小几十个,好几百亩唦,今后,养好了鱼、蟹就是钱唦。刘副县长看着池塘,眼中慢慢放出光来,又不自觉地圈起左臂,肩微微向上斜起来。回到村中时,有人看见他,冲他点点头,刘副县长也冲人家点点头。刘副县长发现,看他的人,有的目无表情,有的眼里闪着同情。刘副县长晓得,这些村民,都忠厚里。平日唦,有啷个不听他的,他总是脸一沉,瞪着眼,说:“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!”人家看一下他,就低下头不吭声了。走到村中心时,迎面遇上于三娃和水蜜桃。于三娃看一下他,吸溜一下鼻子,哼一声,没开腔;水蜜桃呢,用手抓抓秃脑壳,对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。刘副县长呆了,愣愣地站在那里。要晓得,在农村,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家,如果一方得了绝症,即将撒手人寰,另一方就会很自然地前嫌尽释,啷个愿把仇气带到另一世界去。刘副县长手里的毛巾,饱受他的蹂躏,被捏成一个团,不停地翻卷着。尽管有儿子刘北川扶着,刘副县长还是一下跌坐在地上。于三娃和水蜜桃又回头看了刘副县长一眼,于三娃的眼睛在阳光里使劲眯着,分明充满了一种类似得胜者的优越感;水蜜桃对着跌坐在地上的刘副县长,竟高高地抬起了头,左肩也不觉地像县长那样慢慢向上斜起来。水蜜桃的眼神里,分明自己也当了一回县长,也分明在说:“妈的刘副县长,你也尝尝当村民的滋味吧!”于三娃和水蜜桃的目光中,刘副县长似乎想起,这些日子,除了村干部,好像还没几个村民去看望他。刘副县长被捉奸的许多天前,天空扬着黄土星子,于三娃一脚踢开了刘二丫办公室的门,刘副县长坐在办公桌后,眯着眼睛喝茶。于三娃狠狠吸溜一下鼻子,说:“我明人不做暗事唦,今天要去县里告你。”
刘副县长斜着眼睛,眉心向下一垂,脸色忽然阴沉起来,说:“你要告我啥子唦?”
于三娃说:“我要告你睡我女人唦!”
刘副县长握着茶杯的手翘起一只小拇指,指着于三娃说:“你去告你贪污、受贿、强奸,占土地扒鱼塘唦!”说完,刘副县长忽然仰面大笑起来,笑得流出了眼泪,说:“你们告吧,告吧。”笑完,忽然将茶杯往桌子狠劲一砸,震碎了桌上的玻璃板,瞪着眼说:“快去告,有本事告倒我!”刘副县长说着,站起身,做出送客的架势,那左臂有力地圈在腹前,刘二丫就在他身边,却无动于衷。这样,于三娃又一次踏上了去他乡的路。那时候,太阳把他的影子压得很短,他就把影子踩得一蹿一蹿地往前逃,影子被他追赶得不敢歇气。说来话长,十年前,从春花嫁给刘副县长起,于三娃就在心里对刘副县长不舒坦了。于三娃恨春花的爸妈势利眼,索性就将好过一场的春花带到湖边玉米地里,“那个”了一回。让于三娃揪心疼的是,春花在他们好过后不久,在部队当营长的刘副县长没回家之前,春花却生了个跟于三娃模样差不多的儿子,刘北川。更让于三娃恼火的是,刘副县长军队转业来到镇上做了镇长,处处坑人唦,趁于三娃不在家,他女人一个人在家时,不仅将水蜜桃占便宜了,还将水蜜桃的堂妹子刘二丫骗上了手,后来将刘二丫调进了政府里做事。还有,刘副县长硬是毁掉湖边的地,挖了鱼塘,村里很多人都恼火。更让于三娃切齿痛恨的,那块于三娃家的地里有自家祖坟。这一带,别说挖人家祖坟,你就是骂上一句“我挖你家祖坟”,两家就结仇了。于三娃跪在祖坟前,硬是不起来。村长一只胳膊圈在腹前,瞪着眼对联防队员吼一声,拖一边去,硬是让那隆隆作响的挖掘机挖了那地。那时候,于三娃把恨咽到肚里,夜里烧了纸钱,跪着对祖宗说:“娃儿对不起你,刘大头执意和我家结仇唦。”水蜜桃找到于三娃的那天,于三娃心里的恨便发了芽,长出来枝叶。水蜜桃说,刘副县长老是瞅空子,睡她。于三娃哭得一把鼻涕,一把眼泪,将那剃得光亮亮的秃头往墙上撞,说:“我不知咋个办唦,蜜桃可要帮我唦。”
她听得眼睛亮亮的,忽然一抬大腿说:“告他去!”天空的黄土星子落下来时,于三娃和水蜜桃从县里回来了。两人都有些兴奋,认为县长是个好县长,比方说县长对水蜜桃的话就很感兴趣,忽闪着眼睛笑眯眯地问了于三娃几次,说:“他睡了你婆娘,咋个睡法呀?”要是别的干部,他管你咋个睡法。趁着县长高兴,于三娃吸溜一下鼻子,又把刘副县长别的事情一一摆出来,一是贪污,他不贪污,啷个盖得起那么大个院子,啷个咋个盖不起唦。二是受贿,上面发的扶贫砖瓦,三丑只买了两包烟送他,他就拨给三丑块砖唦!三是侵占土地,他凭啥子毁了人家的地,硬是挖了鱼塘。还有,他还占了人家的婆娘唦。县长听着,让办公室主任拿出笔,把他们的话记下来。走到村头,于三娃和水蜜桃刚要回家,一抬眼,发现了站在路头迎着他俩的刘副县长。于三娃吸溜一下鼻子,很气壮地哼了一声。刘副县长阴沉着脸,说:“告了?”
水蜜桃说:“告了,告你睡了我,县长还问是咋个睡法唦。”
刘副县长狠狠瞪他们一眼,说:“我看你们是脑瓜子上长洞,能弄天唦!”刘副县长说着,一使劲,将捏在手里的烟头折断,愣了一下,扔掉,转身走了。许多人都晓得,前些年的一天,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江边工地,村民们忙着为这条小河清淤时,刘副县长在大晌午,钻进工棚想跟刘二丫睡觉。于三娃心中一喜,吸溜一下鼻子,迅速找了一辆自行车骑回村里。正像于三娃想的那样,刘副县长的女人做完了一包豆腐,绑在自行车后架上,正准备赶集唦。于三娃忙喊住她,说工地上要豆腐,快送去吧,有多少要多少唦。刘副县长的女人感激地朝于三娃笑笑。于三娃是工地上做饭的,他要了这豆腐,就省得她到集上零销碎卖了。见刘副县长女人骑着车子去了,于三娃便到自家厕所里足足撒了一大泡尿。然后,远远地尾随着刘副县长女人,返回了工地。眼见得刘副县长女人进了工棚,于三娃便去了相邻村子的工棚,估计时间差不多了,再回到自己的工棚前等候。
这时,刘副县长同刘二丫在工棚里睡了一个香觉,哪个舒坦的叫床声响彻四方。
刘副县长的女人进了工棚,放下豆腐,见工棚里只有刘副县长和一个女人脱光了身子在睡觉,大晌午的叫床呼呼的。四周没别人,刘副县长的女人恨的牙吱吱响,心就有些跳,不觉伸手推了推刘副县长。刘副县长一下醒了,望望棚外,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身子从刘二丫身上腾出,将自己的女人压在身下,抽了裤带。
于三娃在棚外站了好一会,听里面传出哼哼唧唧的声音,心里暗骂这狗怂的刘副县长咋个这么有长劲唦。半天,刘副县长女人从工棚里出来,头发有些乱,脸上、手上都有被打红了的痕迹,看到于三娃脸便有些红。于三娃吸溜一下鼻子,装作啥子也不晓得,说你别忙着回去唦,帮刘副县长把那堆衣服洗了吧。女人一看,有自家男人的红短裤背心,更有女人的花裤衩,她抱起那堆衣服,就去了附近的水沟边,使劲地丢了进去,扭头回了家。
于三娃进了工棚见刘副县长闭着眼睛,分明是装睡。于三娃故意咳一声,将刘副县长咳“醒”了。刘副县长翻个身,说,水瓶里有开水吗?于三娃说:“有,有凉开水唦,今早烧的。”刘副县长爱喝夏日特饮凉白开,听了于三娃的话,便起身捧起那水瓶,嘴对着瓶口咕噜咕噜喝起来,一口气喝下大半瓶。于三娃心中暗暗得意,那瓶里装的是从山泉里的生水,不干净且生冷。家乡人都说,刚干过那种事的男人,是不能喝冷凉的生水的,喝了,就会腹痛难忍,重者甚至会死亡。水蜜桃曾把这方法传授给于三娃,让他瞅准机会治一下刘副县长的。
于三娃怯怯地说:“那不会出人命吗?”
水蜜桃说:“出不了,我姑夫是兽医,他教给我一个秘方,一治就好唦。”
现在,这瓶里的凉生水,就是于三娃悄悄装好的。真怪,刘副县长喝了那水,只一会,竟在床上翻起身来。刘副县长说,于三娃,有药吗?我肚子疼唦,可能要拉稀。于三娃吸溜一下鼻子,说没药唦,你躺一会就会好的。刘副县长便不吱声,只一会,刘副县长忽然哎哟哎哟叫唤起来,说:“我肚子疼死了。”于三娃看一眼刘副县长,说:“你有没吃啥子不干净的东西呀?”
刘副县长牙缝里吹着凉气说:“没呀,我只喝了这凉开水呀。”
于三娃便过去看一下那水瓶,说:“副县长你喝错了,那红瓶里才是凉开水,这绿瓶里是生水,洗脸用的。”
刘副县长一听,脸刷地白了,头上冒出冷汗说:“你快、快去叫人。”
于三娃巴不得叫人来看,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边,对江边忙碌的人喊:“快去看一下,刘副县长病了,哎哟哎哟叫娘唦!”
众人都停了活,跑回工棚。镇里的干部用手拭拭刘副县长额头,说:“我看你这病来得怪唦,刚刚还好好的呀?”
刘副县长说:“我也不晓得唦。”
于三娃说:“我看你有点像那个病,你是不是刚睡了哪个女人,睡了又喝了生水呀?”
刘副县长吸着凉气翻一眼于三娃,说:“你狗怂的胡扯唦。”
于三娃吸溜一下鼻子,说:“要是睡女人得的病,我有秘方,能给你治好;要不是睡女人得的病,我就没办法了。”
刘副县长的弟弟挤过来说:“哥,到底咋个回事呀?”
于三娃又说:“要真是睡女人得的病,送医院恐怕也来不及了,怕要出人命的。”
刘副县长弟弟一把抓住他哥的肩头,说:“你快说吧,是不是睡了哪个女人?”
刘副县长蜷着身子,无奈地说了一个“是”字。
于三娃忙问:“那你快说,你睡了哪个女人?”
刘副县长两手捂着肚子,哎哟着闭上眼,不说。刘副县长弟弟再次催促哥哥,说:“命要紧唦。”刘副县长便无奈地说:“刘二丫唦。”
在人群里的于三娃听了,一下哭起来,跺着脚说:“你个狗怂,咋个又睡了我小姨子?”自那日以后,刘副县长病了,随着秋日、冬日的来临,像是忽然病情加重了。现在,刘副县长躺在床上多天不吃不喝,人又瘦了一大圈,两眼空洞洞地,一脸忧愁、盯着房顶。刘副县长女人把回锅肉担担面端到他面前,刘副县长撮起鼻子,使劲嗅了两下,接过碗,刚要张嘴吃喝时,呼啦一下子,整个身子就像一颗树,倒下了,便去了。
在刘副县长的葬礼上,来了许多旧亲故友,以及许多党政军商界的干部,加上村里的乡亲人等,大家都很悲伤,眼泪流了不少。悼词说:刘副县长是党的好党员,政府的好干部,人民的好公仆。
于三娃和刘二丫也来了,水蜜桃也来了,大家都眼泪打湿了眼睛。
杨春风看着刘二丫,不由地自言自语地说:“刘大头,你呀,你真是个属牛的唦。”